记得那是“浩劫”刚起的日子,乡下的一位远亲给我家来信,说他的妻子产后得了重病,无钱医治,希望我父母能给予接济。信的末尾写了一句,说那新生的女儿长得很像我。以后,他们不时地写信来要钱,有时是缺粮,有时是缺衣。对于这些要求,父母多半满足,但也有不给的时候,说穷亲戚是无底洞,填不满的坑。
后来我当了兵,第一次领到可供我自由支配的津贴费,不由得想起在遥远的乡下那个很像我的小女孩,就给她家寄了五元钱,要她父母给照张相,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。
当我几乎将这事忘记了的时候,才收到一张一寸大小、模糊不清的照片。上面的小姑娘面黄肌瘦,根本就不像我。她父母说,钱被挪去买粮度荒,这是攒了几个鸡蛋卖些钱,才照下的相片。
随着岁月的流逝,这个未曾谋过面又绝不像我的乡下妹妹,便从记忆的磁带上抹掉了。
前几天,我家来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孩。时兴的黑色健美裤,茜红的羽绒衣,乳白色的马海毛线帽和垂到腰际的长围巾,正是冬季北京最俏的女孩子的装束。
“你找谁呀?”我问。我的朋友里还真没这么新潮的。
“就找你呀!姐姐!”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。
我们对面坐下,细细地拉起家常。她拿出那张小相片感谢我,说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小伙子,在那个年代,没有一个人曾留下相片的。
“哎呀,怎么忘了,我是第一次出远门,怕想家,还带着相片。”她拿出一摞彩色相片。于是,我第一次看到了故乡那块富饶又曾一度贫瘠的土地,看到了我未曾亲近过的乡下亲戚,看到了他们新盖的房屋、新打制的家具,看到了丰收的庄稼……
相片的摄影技术并不高明,用的却是正宗的柯达相纸。亲戚们穿着崭新的衣服,笑容也很拘谨,但看得出是发自内心。
乡下的妹妹最后告诉我,她进了一家乡镇企业,这次是到北京衬衫总厂学习高级衬衫的制作,回去以后还要带徒弟呢!
“等我学会了,亲手做一件丝绸衬衣送给你。我们厂的产品是出口的。”她快活地笑着,露出乡下姑娘特有的纯朴与真诚。
“这是你妹妹吧?你们姐俩长得可真像。”看过相片的人都这样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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